德尼思化粵文港: [古典文學入門（三）ep.37]赤壁三部曲（三）：超曠懷古，冰山之顛三讀東坡念奴嬌(赤壁懷古)

北宋前期的詞，不論晏殊、歐陽修、柳永或其他詞人，也不論雅詞或俚詞，都沒有突破「詞為艷科」的藩籬，風格始終是柔靡纖弱，內容仍不免依循感時傷情，相思哀怨的舊蹊，蘇軾承應著這種機運，但卻能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擺脫綢繆宛轉之度，逸懷浩氣，超然塵垢之外，打破了詞的狹隘的傳統觀念，而開闢了一個新的境界。
——張夢機

東坡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東坡黎到黃州第三年，曾經兩遊黃崗城外嘅赤鼻磯
留下前、後〈赤壁賦〉外，更填下流傳千古嘅念奴嬌(赤壁懷古)
呢首詞嘅流傳之廣，遠超其他兩賦
一黎詞作易流誦讀，口耳相傳
二黎呢首詞係三部曲之中，東坡最個人具體嘅抒發

如果以冰山黎形容嘅話
前後赤壁賦係深埋其中水面嘅冰山
而念奴嬌(赤壁懷古)則係最引人注目嘅冰山之顛
當中嘅光芒，直至今日香港DSE都再列為範文

單論一詞，或者呢首未必係東坡最好嘅詞作
但呢首詞並唔係單獨嘅作品，必須連結前、後赤壁賦
同時連結其他東坡詞嘅元素，如歷史，如夢
順住文字表層，走入內容深意

先會發現，呢首係東坡入面內涵最豐富嘅詞作

詞題「懷古」，即以懷想歷代史事之感慨為題材
「懷古」和「詠古」不同
前者係親臨現場，觸景起興

後者如李商隱〈賈生〉，隨時隨地都可以抒發對歷史嘅感慨

劉少雄「臺大公開課東坡詞」
列出三篇作品嘅特點，可供參考：
《念奴嬌》
詞體─抒情獨白、格律嚴謹，篇幅短小。
主詞：「我」(多情應笑我)
《前赤壁賦》
散文賦─主客對話，敘事議論形式、篇幅較長。
主詞：「蘇子」與客
《後赤壁賦》
散文賦─仍保持對話，但削弱其議論性，或為具體行動和內在體悟。
主詞：「予」與客與道士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上半片借長江之實，化成歷史流變之虛
虛實相生，彼此映照
觀詞須辨虛實，東坡以實形載虛意

深入事物嘅質性，如水之象徵
《論語》：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逝者係宇宙人生、大千世界嘅一切
不舍晝夜，變幻無常，人世普遍嘅真理

獨笑書生爭底事，曹公黃祖俱飄忽

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

燕子樓空，佳人何在？

滔滔長江向東崩騰，乃一實景
翻起紛紛白浪，浪如曇花，花如千古各領風雲嘅先人
詞人將長河昇華成歷史之長河，淘盡逝者
風流一詞：
如風之逸，如水之流，名士也。
名士起自魏晉，不受客觀社會教條之限制
非關道德，追求逸興嘅美感
東坡遙想者，正是兩位風流人物

東坡去錯史蹟之地，後人以為其愚
其實係詞入面，東坡都講「人道是」，都係聽人講
文學創作借助傳說，才更有想像之美

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

「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
由故壘西邊之實，生出幾句極陽剛嘅形容
長江浪濤如酒醉狂人，捲起千年來雪白嘅浪花
千年來嘅拍打衝擊，旋生旋滅，打至侵裂岸上岩石
浪花四濺，濺上岸邊亂堆奇石
迷惑間竟似把白雲刺破，露出藍天數洞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江山如畫，客觀之實
一時多少豪傑，人事變遷之虛
歷史長河，唔係正係咁咩？

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新舊衝突，彼此各展所長
令觀者感到驚心動魄，轉眼間
成為史書人名之一
虛實之間，生出全詞張力所在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下半片著力以側筆寫出三國赤壁二人，周瑜、諸葛亮
東坡先以周瑜小喬嘅男女之情描寫
映出周瑜嘅雄姿，也見其風流之意
「羽扇綸巾」等句，有人以為觀其脈絡，似係講緊周瑜
但詩詞筆法非散文咁直接，多有意象並置之手法
羽扇綸巾乃諸葛亮之特有打扮，有所謂「諸葛巾」一說

應笑我多情，東坡自言其懷古之情，周遊於過去嘅三國盛世
張潮《幽夢影》言：
「情之一字，所以維持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飾乾坤。」
舉凡創作、人文學間，絕不可離於感性
東坡此笑，應該係豪放滿足嘅笑容
東坡四十七歲，係咪因為咁多情，先有白頭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