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不遇」這一文化現象,雖已屢見於先秦時代,但卻必須到兩漢,才被作為文學上反覆出現的主題,而逐漸型塑成固定的心靈模式。兩漢之後,此一心靈模式當然還是不斷在發生,而文學創作上同樣以它作為主題,但大致上仍是以漢代文人所形成的此一心靈模式的延續發展。
——顏崑陽
——顏崑陽
稼軒 念奴嬌(賦雨巖,效朱希真體)
近來何處,有吾愁,何處還知吾樂?一點淒涼千古意,獨倚西風寥廓。並竹尋泉,和雲種樹,喚作真閑客。此心閑處,不應長藉丘壑。
休說往事皆非,而今云是,且把清尊酌。 醉裡不知誰是我,非月非雲非鶴。露冷松梢,風高桂子,醉了還醒卻。北窗高臥,莫教啼鳥驚著。
同一處地方,唔同嘅時間
可以引發出唔同嘅詞作
正如蘇東坡寫下赤壁三部曲
各有不同情感、思想,值得對讀
稼軒之於雨巖,共寫六首詞
尤以上次生查子(獨遊雨巖)
同今次念奴嬌(賦雨巖,效朱希真體)
寫得極好,又可對讀
同異比較,更能細味文學之美
稼軒 念奴嬌(賦雨巖,效朱希真體)
近來何處,有吾愁,何處還知吾樂?一點淒涼千古意,獨倚西風寥廓。並竹尋泉,和雲種樹,喚作真閑客。此心閑處,不應長藉丘壑。
寥廓:空曠深遠
詞題:賦雨巖
即因此地而寫之詞
而「效朱希真體」
意指稼軒模仿當時另一詞人
亦係佢朋友朱敦儒嘅風格
係古今文學,模仿都係好常見嘅
模仿並唔代表次一等
一如此詞,就係絕妙好詞
上半片先以問題作起首
近來有邊到有我嘅愁思
又有邊到有我嘅喜樂?
此問揭示稼軒尋覓唔到自己嘅歸宿
係呢到既無可愁之事
亦無可樂之事
一切都勾唔起詞人內心嘅感情
「一點淒涼千古意,獨倚西風寥廓」
自問自答,此句寫得傳神
稼軒無愁無樂,卻感一恆久之悲涼
已經係超越心情,而係對人生存在嘅感受
一點淒涼,係「千古」之士人皆有之
一對眾,捕捉文化命限之共相
儒家式嘅「士不遇」
係絕大多數士人嘅悲劇
獨立蒼茫醉不歸。日暮天寒,歸去來兮。
稼軒透視文化深層之悲哀,與千古之人共鳴
並強調「獨倚」,無可憑藉
獨倚欄杆,唯有西風吹來
宇宙寥廓,彷彿無可掛搭
不止稼軒,千古士人一直如是呀!
「並竹尋泉,和雲種樹,喚作真閑客」
係竹林中尋找泉水
係雲煙之間種植樹苗
人地叫稼軒做真正嘅閑客
「此心閑處,不應長藉丘壑」
稼軒又何嘗想比人叫做閑客
係內心深處,一定係好排斥外界咁睇佢
因此佢自言:
我呢顆心嘅閒處
唔應該係山林田園之間
一再回應起首之問
「近來何處,有吾愁,何處還知吾樂?」
詞人嘅心應係別有歸宿
不可長留於此地呀!
無愁無樂,有如行屍走肉
休說往事皆非,而今云是,且把清尊酌。 醉裡不知誰是我,非月非雲非鶴。露冷松梢,風高桂子,醉了還醒卻。北窗高臥,莫教啼鳥驚著。
下半片一連化用陶淵明兩句
陶淵明〈歸去來辭並序〉: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陶之句,講緊田園生活先係正確
但稼軒卻係以「休說」作反駁
唔好話過去係錯,而家先係啱啦
如果係咁,我又點會咁痛苦?
以酒麻痺身心,黎飲返杯啦!
「醉裡不知誰是我,非月非雲非鶴」
呢句寫得非常有趣,可以有好多解讀
最表層嘅睇法:
醉左唔知邊個係我,唔係月、雲、鶴
深入去睇:
稼軒飲酒,醉中吐真情
真正嘅我唔係屬於田園架!
唔係月,唔係雲,唔係鶴
內心充滿抗拒,醉中潛意識仍是如此
誰是我,我是誰?
此乃稼軒對自我定位之一大痛苦
「露冷松梢,風高桂子,醉了還醒卻」
因為冷,因為風
吹醒稼軒嘅醉意,酒醒人更悲
眼看松梢、桂子之清冷
亦映照出詞人之孤寂
「還」,可見詞人不欲酒醒
「北窗高臥,莫教啼鳥驚者」
陶淵明《與子儼等疏》:
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
陶之句呈現悠閒嘅生活
而稼軒則講:
係北窗上攤係到訓覺
希望外邊雀鳥嘅悲叫唔會嘈醒我啦
因為只有酒醉,只有入夢
詞人先能夠逃離自己內心嘅自我質疑
可惜,人生必有一醒
稼軒之田園生活
因性情與陶淵明大有不同
自然無法順利走入此一田園理想
有趣嘅係,稼軒對陶淵明有非一般嘅接受
稼軒於田園,一再提及陶淵明
我地之後就由稼軒嘅眼去睇陶淵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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