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學入門（四）ep.31]雙重指涉：龍與劍之歌 析讀辛稼軒水龍吟(過南劍雙溪樓)

學稼軒，要於豪邁中見精緻。近人學稼軒，只學得莽字、粗字，無怪闌入打油惡道。試取辛詞讀之，豈一味叫囂者所能望其項踵。蔣藏園為善於學稼軒者。稼軒是極有性情人，學稼軒者，胸中須先具一段真氣奇氣，否則雖紙上奔騰，其中俄空焉，亦蕭蕭索索如牖下風耳。
——謝章鋌

水龍吟 (過南劍雙溪樓) 

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常見，斗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元龍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簟。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繫斜陽纜。



稼軒嘅人生主調，由一出世已經定落
好似岳飛比老母係背脊刺字：
「精忠報國」，反攻北方故土 
稼軒比岳飛好運，但亦都因此苦惱一生
雖然試過用唔同嘅方法排解呢種困境
但終其一生，仍然都係擺脫唔到！ 

或者有人覺得稼軒好傻
尤其係當代人去睇
會覺得意識形態係毒藥 
但如果係文學去睇，最重要係「真氣奇氣」
一種對生命嘅信念有力咁反映係文句
千百年後，我地又何嘗唔係別人眼中嘅低能
但係生命嘅美感，係永垂不朽 

詞題：過南劍雙溪樓
宋代有一南劍州，有一雙溪樓
即係現今嘅福建一帶
雙溪樓之名，來自劍溪、樵川二水嘅交會
二水合而為一，可謂一險絕之境 

既是「樓」，自然要「登覽」
稼軒一生，登樓無數
為中國詞作增添許多傑作
正係扣連返佢一生嘅無奈 



水龍吟 (過南劍雙溪樓) 

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常見，斗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犀：犀牛角

上半片有雙重指涉，自己與朝野小人
首句講「西北」，係北方故土
稼軒於雙溪樓舉頭看西北故土嘅方向
只見一片烏雲敝蔽日，暗指金人 

呢個時候，緊係要有把倚天劍啦
詞人以形象對抗形象
萬里之外嘅西北浮雲，須要一把倚天劍破之！ 
倚天劍，既係寫雙溪樓之高
同時又係稼軒自喻，由我黎破除金人啦！ 

「人言此地，夜深常見，斗牛光焰」
所謂斗牛光焰，來自《豫章記》：
惟牛斗之間有異氣。是寶物也。精在豫章豐城。張華遂以孔章為豐城令。至縣。掘深二丈。得玉匣。長八尺。開之。得二劍。其夕斗牛氣不復見。
鬥宿、牛宿，都係天上星宿之名
好多民間故仔，都話鬥宿、牛宿同寶劍有關
因為咁，人地話呢到成日見到「斗牛光焰」
即係話呢到好可能有把絕世好劍
此一比喻，亦一回到稼軒自況 

「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
前面詞人係好霸氣咁講
但去到呢邊，突然變得好灰
係詞嘅章法，沈鬱頓挫，形成張力
「山高」、「水冷」、「星淡」等形容
無一不是負面，好似過山車突然滑落 

「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呢邊又幾有趣，稼軒竟然用犀牛角照明
犀角不能燒，燃之有異香，沾衣帶，人能與鬼通。
古人有犀角通靈之說，即係點燃犀角會見到鬼 
詞人之「怕」，呢種應係講朝野小人
魑魅魍魎，小人橫行於朝野之間
我地都知，人往往比鬼更加可怕 

有好多詞評家都直接將「風雷怒，魚龍慘」
解釋做稼軒進一步形容小人嘅可怕
但我覺得咁樣係解唔通「魚龍慘」嘅
前面「風雷怒」，可解小人亂起風波
而「魚龍慘」，則係詞人係朝野中嘅自況



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元龍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簟。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繫斜陽纜。
元龍：三國陳登之字，以天下為己任留名青史

下半片直抒悲情，更形悲苦
雙溪經東西兩峽合一，激起千重浪
詞人過此危樓，「欲飛還斂」
意欲高飛，即達成自身之理想、期望
而卻不得不「還斂」
我地當然可以想像為小人而不得志
因外在環境，而令稼軒無法高飛！ 

元龍係稼軒借古人自喻
陳登係代表用世之思嘅典範人物
但係呢邊「老矣」
因此「不妨高臥，冰壺涼簟」
係時候返鄉下隱居田園
一壺冷飲，一領涼蓆，咪話唔嘆 

「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
大家都知，稼軒邊有咁豁達 
呢句將千古歷史嘅重量置於「一時」
係詞人呢一刻嘅登雙溪樓
連繫咗咁多朝代更替，無數人嘅悲笑
睇落淡泊，其實相當沈重
呢把唔係一般長劍，而係倚天劍黎架！ 

「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繫斜陽纜」
呢種悲情，詞人無法化解
只好著眼於眼前景物：
唔知邊個，又一次卸下白帆
係斜陽夕照中拋錨繫纜？ 

故作淡泊之語，令人讀之更感悲涼 
亦同上半片「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
形成強烈對比，家國興亡在即
而稼軒呢把倚天劍，空有鋒利
卻無人願意拔劍，破除金人
呢一樣正正係稼軒成世仔最大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