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學入門（四）ep.32]歷史意識：埋藏於讚賞的悲劇 詳讀辛稼軒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

孫權屈身忍辱，任才尚計，有勾踐之奇，英人之傑矣。故能自擅江表，成鼎峙之業。
——陳壽

稼軒 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呢首係稼軒嘅名詞 
語言、結構都同醜奴兒(書博山道中壁)接近
雖然有用到典故，但都唔難理解
就表層黎講係非常容易理解嘅詞作 

要理解呢首詞，要先了解稼軒詞題 
「登京口北固亭有懷」
北固亭，係北固山一亨，又稱北固樓
東晉時此樓係用黎存放軍備，係軍事建築
前面京口二字，指京口鐼 

題目即係稼軒登上京口鎮嘅北固亭
有感而發，特寫此詞
有睇前面嘅文友，都唔需要我再講
已經發現呢首又係一首「登覽」之作 


稼軒 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上半片詞人登亭有感，抒發歷史悲情
我地讀過咁多首稼軒詞
由詞作解釋，又理解詞人嘅生平志向
加上「登覽」嘅文學傳統
同埋北固亭軍事建築嘅象徵
無一唔係導向「家國不堪」、「故土淪陷」嘅方向 

起首詞人先作一激問：
邊到可以望得到北方嘅神州大陸？！ 
係北固亭，位處江蘇
就算有千里眼，都望唔到啦
詞人此問，既係表明佢現今身在南方
亦係揭示全詞主題：「家國」 

所以先會有「滿眼風光北固樓」之句
北方嘅故土，淪陷於金人之手
百姓過住水深火熱嘅日子
詞人表層係讚：
哇，北固樓嘅風光真係頂呱呱 
但係深層卻係講緊：
唉，南宋偏安於此
真係有種樂不思蜀嘅反智
我地嘅眼界係咪已經望唔到北方故土
目光短淺，太短視啦！ 

「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詞人思念至此，將一時一地之事
又昇華至更大嘅歷史興衰格局觀察
雖然呢種感慨常見於古代文人，無咩特別 
但我地可以細味
稼軒係以自身情況置入歷史嘅一環 
換言之，稼軒係好有歷史意識嘅自覺
自覺咁將過去、現在、未來連結
個人唔係架空存在，而係必然成為歷史嘅一部份

句中提及「長江」，虛實相生
實係指北固亭確實望得見長江流逝
虛係以長江比喻歷史嘅不斷循環
詞人或者都心知宋朝嘅興亡
或者都係千古歷史必然更替之一
悠悠不盡，滔滔不絕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兜鍪：古代將士嘅頭盔，借指士兵
孫仲謀：孫權，字仲謀

下半片引用三國典故，暗藏悲情
三國典故，即歷史意識之呈現
稼軒嘅歷史宏觀，最後都係以落實係個人存在
簡單講，即係我地知道好多道理
但並唔代表我地面對種種事情能夠真係超脫、淡泊 

點解詞人會突然諗起孫權？ 
因為京口鎮係孫權設立
稼軒因為地理，而想到孫權嘅英雄事跡
亦可見北固亭作為地理象徵之重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
此句即指，孫權佔據東南江山
又有好多年少嘅勇猛將士
但係，歷史之中吳國係「戰未休」
呢樣正正係詞人刻意著重嘅關鍵字句 
我地忍唔住會諗：點解？

「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天下有邊個英雄可比孫權
緊係得曹操、劉備啦
呢邊稼軒對孫權有好高嘅評價
而呢種評價，其實都係來自歷史累積而黎
幾近九成講及孫權嘅評論都係相當正面 

最出名緊係連曹操呢位敵人都講：
「生子當如孫仲謀，劉景升兒子若豚犬耳！」
生仔要生孫權咁醒目嘅
劉表個蠢到豬、狗無咩分別！ 
而唔少文學詩詞都一再讚揚孫權
例如東坡江城子(密州出獵)：
「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元好問〈赤壁圖〉詩曰：
「孫郎矯矯人中龍，顧盼叱吒生雲風」

英雄、精兵皆有，依然「戰未休」
連繫上半片對家國嘅悲思
我地可以將南宋此一實時存在
攞黎同三國時期嘅吳國比較 
兩者係地理都係南方對北方嘅局面
同時間，南宋嘅英雄、精兵其實都有唔少
好似岳飛咁，咪一樣好打得

南宋「戰未休」嘅主因
當然同三國互相攻訐唔同啦
亦顯出歷史中每個存在嘅共相外
強調個殊之別，因此稼軒嘅感受先會咁深 
因為若果每個都一模一樣，仲有咩好講呢？
南宋戰爭不休，外敵存在嘅主因
係稼軒眼中，當然係朝中堆小人作亂 

由歷史嘅小我，進入大我
又從歷史嘅共相，分別個殊
豪邁嘅讚許中暗藏個己以至時代嘅悲情
呢一樣，先係呢首詞最精彩嘅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