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學入門（六）Ep.10]困獸之鬥：鎖起一切愁雲慘霧 哀讀李清照醉花陰(重陽)

易安以重陽《醉花陰》詞函致明誠。明誠歎賞，自愧弗逮，務欲勝之，一切謝客，忘食忘寢者三日夜，得五十闋，雜易安作以示友人陸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絕佳」。明誠詰之，答曰：「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正易安作也。
——元．伊世珍

醉花陰(重陽)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 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係呢個因政令而被迫分離嘅階段
李清照寫下兩首出名嘅詞作
一首係我地已經讀過嘅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心頭，卻上眉頭」
另一首就係今日要介紹嘅詞作啦

講呢首詞之前，可以先講一個小故事
李清照離開京城，返去故鄉
佢見老豆咁失意，唔太開心
就同老豆講：
我可唔可以為庭院嘅清泉改名？
老豆緊係話無問題啦
於是李清照就講咗段《世說新語》

孫子荊年少時，欲隱，語王武子當枕石漱流，誤曰「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孫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礪其齒。」
有位叫孫楚嘅少年想隱居，同朋友講
唔小心講錯咗話想要「枕流漱石」
朋友就串佢啦：
流水可以訓，石可以漱口架咩？
孫楚轉得好快，就答：
枕流，係為咗洗乾淨隻耳
漱石，可以磨利排牙

李清照最後講：
就將呢眼泉水叫做「漱玉」啦！
老豆知道佢轉個彎安慰緊佢
做唔到官，做隱士都幾好
後人編李清照嘅詞為「漱玉詞」
正係出於呢個故事
不過安慰人易安慰自己難
呢段日子，善感嘅李清照可能愁過佢老豆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 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瑞腦：熏香之名

上半片以景寫愁，入木三分
「霧」、「雲」，都係熏香燃燒嘅形態
照常理講，呢種雲霧都係易散之物
但係李清照眼中，連結咗佢嘅愁
故此反而係「愁永晝」
愁雲慘霧，永不消散，真係灰到爆

羅隱詩云：
噴香瑞獸金三尺，舞雪佳人玉一團
金獸，即為銅鑄獸形嘅香爐
我地可以想像係一個封閉嘅空間
熏香不斷係銅爐消融漸漸四散
煙霧濃得凝結了愁思

「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我地必須留意「又」之一字
「又」一次，強調時間嘅流逝
良辰美景，習俗節慶
往往令人更意識自己嘅貧乏
李清照當然更加掛住不在此一空間嘅愛人
晚上獨眠，涼風穿過紗帳
身寒，心更寒，只因枕邊無人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人比黃花瘦：一作，人似黃花瘦

下半片以愁寫景，反常合道
「東籬」出自陶淵明：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此處亦都同「漱玉」相映
始終李清照係為世所迫先會同愛人分離
陷入愛人在朝，而身在隱居嘅兩極

黃昏後係屋企借酒消愁
身上尚有之前燒香嘅氣味
若果連繫上半片
我地唔難睇出呢種係如影隨形嘅愁緒
無時無刻都提醒緊你嘅悲慘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江淹賦云：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銷魂者，即心迷神惑
呢種狀態，同我地飲醉酒好似
相信李清照係重陽都飲得唔少
「莫」、「不」為雙重否定
呢種反問，好似有少少同世界鬥氣咁
更係加強咗「銷魂」嘅悲痛

「簾卷西風」四字，歷來多有賞析
如果係物理黎講，應係西風卷簾
但文學卻能夠「反常合道」
係詞人眼中，只見有形嘅簾卷住無形嘅風
本係平淡無奇嘅一句，加咗新意
令人讀之留下深刻印象

兩種版本，各有特色：
一作「人比黃花瘦」
人比起黃花更瘦
真係慘到無得再慘，瘦到無得瘦
一作「人似黃花瘦」
此即並非人、花對立
而係以花喻人
即使係傷情處仍然留返幾分餘地

李清照係呢首詞呈現咗一個封鎖嘅空間
上半片、下半片緊密連繫
細心再讀一次，似乎兩者不斷循環
上、下半片何嘗唔可以互相交替
解酒消愁，香鎖雲霧
夜晚燒香，中午飲酒
呢種困獸之鬥會唔會係詞人每日嘅生活？
一首好詞，鎖起一切愁雲慘霧